檐角炊烟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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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漫过青瓦时,我总能听见炊烟在风里唤我的乳名。——题记 清明后的第二场雨打湿了格子窗,我蜷在家的飘窗上看着书,雨水落在楼下棚子的滴答声里,忽然浮现外婆晾晒被褥的场景——那个清晨,她将绣着山茶花的棉被铺满院墙,棉被的皂角香裹挟着太阳光的味道,我踮脚去够被角摇曳的光斑,却不知那是最后一次童年触摸的完整春色。 黄昏总在六点零七分叩响门环,此刻对面楼宇的玻璃幕墙正将夕阳切割成细碎的金箔。恍惚又见老宅天井里那株歪脖子枣树,树皮皲裂的纹路中嵌着小时候用石头刻下的歪扭字迹,蚂蚁列队搬运去年深秋的果实,外公用竹篾编蝈蝈笼的光影在指尖跳动。忽然懂得崔颢“日暮乡关何处是”的苍茫,却比不得此刻真实。行李箱里装着外婆灌的香肠,薄膜口袋上褪色的字迹洇着水痕,像极了老家屋檐垂落的雨帘。 昨夜整理旧书时抖落半片银杏叶,叶脉间蜷缩着往年的蝉鸣。那年暑假我蹲在井台边刷凉鞋,隔壁婆婆递来浸过井水的黄瓜,蝉声在苦楝树上织成密网。如今地铁碾碎晨昏的节奏里,总在某个拐弯处听见陶笛呜咽,那是巷口卖乐器的商户每日必吹的《苏武牧羊》,他镜片后的眼睛像蒙着雾的深潭,说曲子是给台湾的兄长听的。 清明前的周末去湿地公园,芦苇丛中惊起白鹭如雪,看它们掠过水面的弧线,忽然想起老屋后池塘的鸭群,外婆总在端午前拾满一篮新鲜的鸭蛋进行腌制,那些鸭蛋在盐泥的包裹下静静沉睡,积攒着时光。我幻想着鸭蛋从坛中取出,洗净外壳,敲开青壳的瞬间,红油四溢,那咸香的滋味瞬间弥漫在舌尖,这份爱也如同咸鸭蛋的咸香,在岁月里愈发醇厚。 远处传来垃圾车播放的《致爱丽丝》,音调跑得像醉汉的步子,我忽然想起老家那台电子钟,每到整点就播报“叮,现在是北京之间,XX点整”,钟摆晃动间,糯米粥的甜香与煤球炉的青烟缠绕上升,在房梁间结成一串透明的铃铛。 当我终于放下城市里沉重的行囊,随意坐在街边长椅,品着十字路口推车上买的糖葫芦,抬眼望向街对岸的商铺和来往的行人,那些电脑屏幕发烫的加班夜、在会议室冷气中凝固的会议、随霓虹明灭的都市传说,此刻都成了飘散在青石板缝隙的蒲公英,被穿堂风轻轻托起。 或许,我还会在某个月夜,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,仰头数着繁星,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,让那带着泥土芬芳的夜风,轻轻拂过脸颊。在这静谧的时光里,在每一个孤独的时刻,或是穿越层层山水,或是融成天际线上一抹淡蓝的雾霭,镌刻在我的视野里的一切,都将与故乡的过往再次相拥。 此刻,春风正穿过七千个日夜的孔隙,将炊烟撒入我心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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