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爱的平方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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摇啊摇,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,外婆啊,您要长命百岁…… 启珍喃喃叮嘱:“出远门了,别牵挂家里面,外公外婆会照顾好自己,罗罗也要照顾好自己……”启珍望着远山,泪水止不住地滑落。 “罗罗,上班不能再这么挑食咯,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。出门在外,记得常给外婆打电话啊……” 外婆的絮语,像风中的呢喃,轻轻萦绕在我耳畔,久久不散。外婆是妈妈的母亲,她给我的爱,是母爱的平方。 从四个月大就蜷在外婆臂弯里的孩子,如今已亭亭二十三岁,工作也满一年了。 可在启珍眼中,我依然是那个需要她事事张罗、处处操心的“小囡囡”。衣食住行,她的心总悬在我身上。 要是隔两三天没接到电话,外婆准会拨给妈妈念叨:“罗罗是不是太忙咯?好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……” 在启珍心里,罗罗从来不是个省心的孩子,是“最难带”的那个,也是“最磨人”的那个。 小学时,我几乎泡在药罐子里。学校的饭菜一入口,小小的胃就拧着劲儿疼,干硬的米饭更是难以下咽。于是,外婆日日往返于家校之间,提着沉甸甸的保温桶,准时为我送来温热的午饭。 “两天一小病,三天一大病”成了常态,作为公社诊所的“常客”,医生护士都熟识了这个小姑娘。他们总说:“妹崽啊,你外婆为你操碎了心,头发都白咯,将来可得记得多给她买糖吃。” 上了初中,住进校舍,外婆总算能稍喘口气。 可我那脆弱的免疫力,一到换季,高烧便如影随形,尤其夜深人静时,热度总悄然爬升。 多少个这样的长夜,外婆就守在床边,眼皮沉重得直打架,却不敢合上片刻。手里攥着的湿毛巾,凉了又温,温了又凉,一遍遍,小心翼翼地敷上我滚烫的额头。 高中去了遂宁市里,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。外婆欣慰地舒了口气:“这娃儿,身子骨总算硬朗些了。” 可高二那年,一场无法回避的手术摆在面前。 诊室里,医生冷静而沉重的话语——“手术风险”“可能下不了手术台”“囊肿送华西活检”“排查癌变”......像冰锥刺向外婆心里。 外婆佝偻的背脊猛地一颤,泪水再也抑制不住。她颤抖着手拨通女儿女婿的电话,声音支离破碎。 病床上,我看着外婆瞬间坍塌的背影,看着她无声地哭泣,泪水也悄悄滑落。 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,我慌忙擦干眼角,闭眼装睡,不愿让她知道我心底的恐惧。汗水濡湿了额发,外婆那双布满岁月与劳作的茧子的手,带着熟悉的温热,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,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:“不怕不怕,罗罗不怕,外婆在呢,外婆一直在这儿……” 万幸手术顺利,但身体元气大伤。 开学在即,外婆担心虚弱的我扛不住学业重压,毅然在学校旁租了间小屋,照顾起我的起居。 从此,黄昏的窗口,便定格了一个执着的剪影。外婆总在窗前张望,急切地在归家的人潮车流中搜寻那个骑着单车的、纤细的身影。 一旦望见,便立刻转身钻进厨房,锅碗瓢盆叮当作响,很快飘散出我最爱的饭菜香。 下了晚自习,拖着疲惫推开家门,桌上总有洗净切好的水果。外婆逛超市的提袋里,永远塞满了我喜欢的零嘴儿。 高中的我,性格悄然从活泼变得沉默。外婆敏锐地察觉到异样,忧心忡忡地去学校找老师。 老师宽慰道,高三压力大,这是常态,家长需要的是默默陪伴与支持。外婆听了,便把千言万语的关切咽下,只化作无言的守候,用温热的饭菜和削好的水果,填满每一个我沉默的夜晚。 大学报到的日子,校门口人群熙熙攘攘。 外婆眼眶泛红,紧紧攥着罗罗的手,絮絮叨叨:“罗罗啊,去这么远的地方念书了,回来一趟多难,你这挑嘴的毛病,学校的饭菜吃不惯可咋办?” 妈妈在一旁劝慰:“妈,您少操点心嘛,她长大了,该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。大学像个小社会,总得自己经历、自己长大。”可在外婆心里,我永远是那只需要她羽翼庇护的雏鸟。 外婆倾其所有,将力所能及的“最好”捧到我面前,用自己单薄的肩膀,托起我去看远方的风景。而她,仿佛把自己留在了山的这一头,用尽全力,把我推向山的那一边,推向更广阔的天地。 工作后,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穿梭,心底最深处叫嚣的渴望,竟是“逃离”——逃离案牍劳形的喧嚣,逃回那方小小的院落,回家做回那个被外婆宠爱的孩子! 记忆中,小巷的青石板上,她蹒跚的背影拖出斜长的影子,我踩着那细碎的光影,默默跟在后头。 七十二岁的老人,步履依稀带着旧日的稳健,却总忍不住频频回望,等着落后几步的孙女。 路过杂货店,我随口一句“口渴了”,外婆立刻停下:“罗罗等着,外婆给你买。”她掏出那个磨旧了的零钱包,叮当作响,新钞旧票仔细叠在一起,塞进我的衣兜,沉甸甸的,坠满了爱意。 每次离家返工的前几天,外婆就开始盘算如何填满那只小小的行李箱。 可箱子太小,外婆的爱意太沉太满,怎么也装不下。 她又担心我路上受累,一遍遍念叨:有没有顺风车回项目?几点能到?路上饿了吃什么?会不会高反?晕车了怎么办?……那“十万个为什么”,字字句句都是放不下的牵肠挂肚。 操心了二十余载,外婆的青丝早已染上霜华。每每想起“臣无祖母,无以至今日”,心中便满是酸楚与愧疚——我似乎总让她放心不下。 山的那一头,外婆的心始终系在这头,数着日历,盼着归期。 外婆的眼睛里,藏着一把精准无比的尺。它能瞬间测量出孙女心底情绪的深浅,哪怕我报喜不报忧,强撑着笑颜,外婆寥寥数语,也能轻轻剥开那层伪装,让我做回那个无需逞强的孩子。 上班后,外婆总发现我的眉头紧锁,她便絮絮地扯着东家长、西家短,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琐碎闲话,像熨斗般,一点点熨平我紧蹙的眉头。 外婆心疼我工作压力大,最常开导的话是:“罗罗,人呐,不一定非得往那最高处挤,天地那么大,四处走走看看也好,外婆没见过的风景,盼着你能替我去看看。” 她的话语,像一粒粒饱满的种子,在我心田悄然扎根:“人生啊,哪是什么独木桥?它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旷野!别光顾着闷头往高处爬,四面八方都是路。多走走,多看看,你的世界才会越来越宽,心才会越来越敞亮。” 外婆啊,您那个总让您悬着心、操着神的孙儿,已经在磕磕绊绊中长大了。 正如您说的:“罗罗长大了,外婆就享福了。”外婆,我多希望您小气一点,把给我的爱多分点给自己,多跟我说说您心里的牵挂,而不是只想着变着花样让我开心。 外婆,愿您少操点心吧,把那些细细密密的牵挂,匀一些给您自己。别再为远方的孙儿日夜悬心了。 启珍,您看见了吗?归家的路,已在脚下延伸;重逢的日子,就在那灯火阑珊处了。(责任编辑 黄琪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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