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五月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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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露还在草叶上打转,风穿过半开的木窗,卷着洋槐花的甜香扑进屋子。我望着窗外摇曳的绿影,忽然想起乡下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风掠过褪色的红对联时,总会捎来远处田野里泥土的芬芳。 老宅门前是条蜿蜒的土路,每逢清晨,总能看见细碎的光斑在路面跳跃。路两旁的野草长得肆意,狗尾巴草在风中晃悠,草尖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。推开斑驳的木门,院子里的老枣树歪着枝干,新抽的嫩芽在枝头舒展,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枝桠间蹦跳,时不时扑棱棱地飞向蓝天。小时候我游放到乡下,在老枣树下的石桌上铺开泛黄的作业本,笔尖沙沙游走时,隔壁韩婶的笑声总会从墙头飘过来:“乖艺,又在写啥好文章哩!” 院子角落的葡萄架是我偷闲的天地。藤蔓顺着竹竿攀爬,将廊下织成一片翠绿的凉荫。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,我蜷在竹椅上看书,阳光从叶隙漏下,在书页间跳跃成金色的精灵。葡萄架下堆着几个旧陶罐,罐口缠着细密的蛛网,偶尔会有小蜘蛛顺着蛛丝垂落,在微风中荡来荡去。不知何时,一片嫩绿的葡萄叶轻轻坠在书页上,恍惚间竟分不清,是书中的故事吸引了叶子,还是这抹清新的绿,想要钻进文字里一探究竟。 五月的乡下,最热闹的当属麦收时节。天还没亮透,村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鸡鸣声。大人们扛着镰刀,三三两两地往麦田赶,裤腿上沾满露水。我跟着爷爷去麦田,金黄的麦穗在风中翻涌,麦芒划过手背,微微有些痒。爷爷弯腰割麦的身影在麦浪中起伏,镰刀与麦秆摩擦发出 “沙沙” 的声响。休息时,我们坐在田埂上,啃着奶奶送来的煮玉米,奶奶送来的煮玉米还裹在带着水汽的玉米叶里,掀开那层翠绿的 “外衣”,金黄饱满的玉米粒立刻展露眼前,粒粒莹润透亮,捧在手里,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,还能感受到玉米须细细摩挲掌心的微痒。咬上一口,软糯的玉米粒在齿间轻轻爆开,清甜的汁水瞬间漫开,既有玉米本身的清甜,又带着几分柴火慢煮后的醇厚,越嚼越香,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心窝里。我啃着玉米,望着远处连绵的山丘,听爷爷讲过去的故事,那时的阳光虽然炽热,却总被麦香和笑声中和得格外温柔。 最爱五月的骤雨。闷雷在天际滚动时,村里的大人们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收麦子。我站在屋檐下,看着父亲和邻居们一趟趟地往家里搬运麦子,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,扬起阵阵尘土。雨珠砸在房顶上,溅起层层白雾,顺着屋檐垂落成晶莹的珠帘。院子里的老枣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,枝桠间的青枣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。这时爷爷总会点燃一卷叶子烟,粗粝的手指捏着泛黄的卷烟,就着田埂上跳动的火苗轻轻一凑,青烟 “噗” 地腾起,缭绕着他眼角细密的皱纹,他半眯着眼,任由烟雾漫过沧桑的面容,偶尔咂咂嘴,把烟杆在鞋底磕出清脆的响声,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金黄的麦海,像是藏着整个丰年的故事。我看烟圈一圈圈飘向天际,和云朵、麦芒纠缠在一起,听着雨打瓦片的声音,闻着潮湿的泥土气息,吃着奶奶刚烙好的葱花饼,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。 村头的老井是村里的 “生命之源”。井台边的石板被磨得发亮,井绳在井壁上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。清晨,总能看见挑着木桶的村民们排着队打水,木桶坠入井中的 “扑通” 声,与人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。夏天时,我们会把西瓜放在竹篮里,沉入井底冰镇。傍晚,当夕阳把天边染成橙红色,小伙伴们就聚在老井旁,捞起凉透的西瓜,用石头砸开,鲜红的瓜瓤冒着冷气,咬上一口,暑气全消。 后来,我上了小学,乡下的日子也渐行渐远。再回去时,爷爷奶奶都年迈无力农作了,老枣树的枝干断了一半,葡萄架也早已坍塌,只剩下几根腐朽的竹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。但每当风吹过窗前的洋槐,记忆里的麦香、雨声,还有那方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石桌,总会在心底泛起温柔的涟漪,就像此刻办工桌上的壶中沸腾的玉米水,初尝清冽,细品回甘,余韵里藏着怀念。 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故事,都成了风中的种子,在某个五月的清晨,悄然落进时光的褶皱里生根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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