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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质期

发布日期:2025-05-08     信息来源:机电安装分局   作者:朱蓉   字号:[ ]

五一假期的第二天,我蹲在老屋褪色的朱红梳妆柜前,将发潮的蛋黄酥、结块的芝麻糖、长白毛的核桃酥一件件往外掏。奶奶扶着门框挪进来,灰白的发丝在穿堂风里颤动:"上回你买的还剩半盒凤梨酥......"

上次回来还是去年国庆,我特意在县城超市采购了整整两箱零食。无糖沙琪玛、低脂蛋卷、木糖醇饼干和老年人黑芝麻糊,每样都仔细翻看过配料表。当时奶奶拍着塞得鼓囊囊的柜子笑:"这么多好东西,得吃到明年清明。"此刻我却对着生产日期叹气,2024年8月生产的食品,保质期最长的也不过九个月。

"这盒牛奶糖怎么还留着?"我从柜角扒拉出锈迹斑斑的铁皮盒,里面的糖果早已黏成整块,铝箔纸和糖浆不分彼此地胶着。奶奶用皴裂的手指抠了抠糖块:"你妹妹毕业那年带回来的,五年了吧?那时我妈妈都还在......"她忽然收住话头,俯身去擦盒子上包浆的灰尘……我也手足无措愣在原地。

满山的脐橙花已香过山城,正簌簌落花,小果子一个个冒头出来担下成熟丰收的重任。淡白色的花瓣粘在潮湿的水泥地上,层层叠叠回馈着大地。我继续清理出五袋受潮的瓜子、三包板结的藕粉、两罐结晶的蜂蜜。奶奶像犯错的孩子似的跟在我身后,不断重复着:"开春那阵子老是下雨......""前些天还想着拿出来晒晒......"

"这些都要扔了。"我抱起装满过期食品的纸箱。奶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枯枝般的手指硌得人生疼:"那个铁罐里的桂圆干还能吃,是你叔叔去年秋天送的。"掀开盖子,霉味混着中药味扑面而来,暗红色的果肉上爬满灰绿色绒毛。

我们僵持在满地狼藉的堂屋里,在山上的老屋没有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炎热,穿堂风过更是一股子寒意,恰如我以爱之名对爷爷奶奶的责备,是夏日中对凉意的期许,又是意料之外寒意的错愕。远处佛塔撞钟的声音格外刺耳,村头广播又在播报近日实事,但大多都是农人听不懂的国际国家热点,他们对这一切早已习惯,似乎只有我直觉格格不入。最后是隔壁传来的狗吠声打破沉默,奶奶松开手,从围裙兜里摸出块手帕:"这是你小时候攒的糖纸,去年梅雨季返潮,全粘在一起了。"声音越说越小,似乎在向我解释,却又觉得理由苍白无力,或是觉得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收集糖果纸的小孩,突然回忆起童年趣事却觉得无趣了。

傍晚收拾完三大袋垃圾,我坐在门槛上翻手机相册。去年国庆离家前的合影里,奶奶抱着那箱零食笑出满脸皱纹,身后的柜门勉强合拢,露出彩色包装袋的一角。当时我觉得自己真孝顺,却不知道这些精心挑选的"孝心"终将成为负担。

"叮"一声,信用卡账单提醒跳出来。想起家里书架上没拆封的精装书、冰箱冷冻室积压的牛排、衣柜里挂着吊牌的新大衣,突然觉得脖颈发紧。我们这代人总在焦虑地囤积,仿佛多备一份就能对抗无常,却忘了有些事物的保质期不在包装上。

第二天返程前,我带着奶奶去了镇上超市。在货架前,她攥着打折标签反复比较的模样,与半年前那个豪气收下两箱礼物的老人判若两人。"今天就吃这个。"她最终选了袋现烤的栗子糕,油渍很快渗透薄薄的纸袋。

动车启动时,奶奶发来照片:掉漆的八仙桌上摊着栗子糕,缺口的青瓷盘里盛着冒热气的藕粉。她戴着老花镜比耶,背后立柜最上层空荡荡的,像终于卸下铠甲的士兵。

以爱之名的束缚,就像那些保质期的食品,我们以为给的越多,父母和爷爷奶奶那一辈便越开心,其实更多是让我们自己心安。我们如此在意保质期,却遗忘了爱本质无期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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