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
首页
> 新闻中心 > 文化园地

麻醉过的天光

发布日期:2025-11-21     信息来源:二分局   作者:曹依伦   字号:[ ]

手术安排在周四下午,周三就住进了医院。

醒来第一件事是摸手机看时间——下午7点17分。三个小时,整整三个小时从我的时间表里被挖走了,像日历上突然出现的黑洞。我下意识要坐起来,左手的留置针被拉扯得生疼。

“别动,”护士按住我,“观察半小时再走。”

这半小时成了我今天的第一道裂缝。躺在观察室的帘子后面,我能听见时间滴答滴答地流失,而我什么都不能做——不能回复信息,不能运动,不能安排周末的亲子活动。那个分门别类,精确到半个小时为单位的生活,突然停摆了。

“医生说出院后至少要静养三天”,丈夫告诉我。

三天。七十二小时。四千三百二十分钟。我的大脑自动开始计算这期间的损失:推迟的工作、取消的安排、被打乱的节奏。作为一个日计划要细分到“超市采购”和“儿子绘本阅读”的J人,这种失控感让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。

但真正的考验从回家开始。

我被迫躺在床上,看着丈夫和儿子在旁边玩闹。2岁半的图图,不穿鞋就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走,两只袜子一灰一蓝——这要是在平时,我会立刻帮他换成同一双并穿好鞋。但现在,我连起身都困难。

“妈妈你看!”图图举着一张被他画成小猫的绘本碎片,画笔的颜料沾到了他的脸上。那个瞬间,我喉咙里的“快去擦掉”转了个弯:“画得真好。”

他兴奋地爬上床,拿着画笔在我身边蹭来蹭去。要是平时,我会担心他在床品上乱画,担心颜料沾到墙壁上。可此刻,在这些“不允许”之间,突然出现了一片灰色地带。我闻着他头发上阳光的味道,第一次发现原来下午四点的阳光是这样的——带着慵懒的暖意,斜斜地照进房间,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
丈夫开始尝试做晚饭。我听见锅碗碰撞的声音,和他偶尔的嘟囔:“盐放哪儿了?”按照我的收纳系统,调味品按使用频率分两排摆放。但现在,我只能听着他翻找,最终在第二排找到了——位置不对,但无伤大雅。

晚饭是番茄鸡蛋面,有点咸,青菜煮得太烂。但图图吃得很香,丈夫看起来也毫不介意。餐桌上没有我平时坚持的碳蛋脂比例,可笑声一点没少。

“妈妈今天不管我们了!”图图像过节一样,把面条吸得呼噜响。

是啊,我不管了。因为管不了。

这种无力感最初让人坐立难安。我的大脑还在自动生成待办事项:儿子的流感疫苗该打了,两个项目的重要节点临近了,我的运动计划还得继续坚持……但身体被按了暂停键。就像一首严格按乐谱演奏的曲子突然休止,所有音符悬在半空。

然而,在这被迫的停顿中,某种陌生的轻松感慢慢浮现。

第二天早上,我醒来时已经8点半了——错过了平时七点的起床时间。没有空腹有氧,没有准备早餐,儿子也和外婆一起出去遛弯了。丈夫上班时,在我额头亲了一下:“继续睡吧。”

我躺在那里,听着门关上的声音。屋子里突然安静得陌生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,灰尘在光柱里慢慢旋转。我忽然意识到,这些灰尘一直都在,只是平时这个时间我早已出门,或在忙着“1234”的健身操。

手机在床头柜振动——是工作群的消息。要是平时,我会立刻拿起,秒回“收到”。但现在,我看着屏幕亮了又灭,突然发现:世界没有因为我的缺席而停转。同事处理了紧急事务,各项工作还在推进,儿子和外婆一起依旧快乐。

这种认知既让人失落,又莫名解脱。

第三天,我试着整理一下房间。丈夫赶紧拦住:“医生说不能拿重物。”我看把我刚摆齐的遥控器又随手一放,那个J人的灵魂在体内尖叫。但叫了一会儿,累了,也就沉默了。

我重新躺回床上,开始观察这个因我缺席而略显凌乱的家:儿子的积木没有按颜色分类,丈夫的鞋子又没放回鞋架上,浴室的毛巾没有拧干就搭在水槽边。所有这些都该让我焦虑的,但麻药好像不只麻醉了身体,还麻醉了某种紧绷多年的东西。

窗外,行道树的叶子正一片片落下,没有任何两片遵循相同的轨迹。它们只是落下来,有的被风带走,有的停在路边,有的叠在一起。没有人要求它们排列整齐。

最后一天休息日,手术的伤口已没有了疼痛感,想着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,我也是开心的。周一一早,我穿上工服,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打开电脑,那个熟悉的、井井有条的世界重新展开在眼前。待办事项表密密麻麻,截止日像哨兵一样站立着。

下班后,我如往常一样带着图图在马路上闲逛,抬头看到今天的夕阳很美,云也走得很慢,慢到让人忘记它们其实一直在移动。就像这七十二小时的意外停顿,在人生的时间表上凿开一个洞,却让另一种秩序悄然生长。






【打印】 【关闭】